第(3/3)页 风,吹过发间,似手指梳过般温和,似那唯一一个曾以手梳理过他头发的人,如今他也已不在了。 风,也带过几段声几不可闻地耳语“太傅……可是你来了…你说的一直照看我,原来就是化成风,绕在凛的身边么?”年轻的帝王蹙着眉,仰望无边天际的星河,双手环抱着自己,衣裾与长发在风中猎猎作响,喉间涌起模糊地咽声,也立即随着风起消失于夜色之中。 十年时光打磨下的燕王,五官少了几分清朗,多了几分坚毅,少了几分峥嵘,多几分稳健。身形已不似孩提时那么单薄挺拔,却更有了帝王的气度。 十年前在曙色中,也是象今天这样的风。燕凛睁开被容谦一手蒙住的眼睛,惊骇地看到,眼前容谦的身躯,自下而上活生生地在风中缓缓散开,逐渐化为微不可见的细尘,在风中绕了个圈,拂过他的面郏发梢,接着便消失无形。他扑过去,双手却抓了个空,重心一偏,直直摔倒在地。那时候的风,就是这般感觉。那时候的他不记得疼,只记得容谦最后一张似料定又似无奈地苦笑。他一个人赤足在这楼台上转着圈,或发足狂奔,或对天号泣,口中呼喊着“太傅……”迎着风张开手臂,却一无所获。喉咙喊哑了,脚磨破了…他披着发,眼里充血,堂堂燕王竟如疯儿般,死死地瞪着天际。胸腔中有液体翻涌,“哇”一下自口中喷泄而出。意识渐渐陷入模糊时,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叫着,他不能疯!他还要完成太傅最后的嘱托!太傅为他几经坎坷,最后因他连具尸身都保留不住,直接消弭与天地之间。若是他今日因此疯狂,那容谦十几年的心血、创痛、牺牲就全都白花了,他不能让他爱的人得到如此下场!大燕怎么办?大燕的子民又怎么办?…… 天色渐明,当他自卯时催朝的更鼓中清醒过来时,身边正围着一群大呼小叫地宫人,为首地荣公公,更是哭得肝肠寸断,今日推开殿门时的景象,给这些没经过阵仗的宫人们一下带来太多的刺激,短短一夜不见,只见殿中一片狼藉,皇帝一言不发地端坐废墟之上,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不整地衣衫的领口袖口均隐透着伤后初凝的血迹,眼神却分外明亮。两丝霜白触目惊心地悬挂在尚不足双十年华的少帝的鬓角,令观者心痛。荣公公愕然地望着燕凛:“皇上,你的头发……” 短暂地忡楞。 燕王开口,一句话竟似无事般,轻浅平稳地浮起:“更衣吧,朕要早朝。” 第7章刹那芳华 金銮殿上,今日正进行着一场国事方面地争论,原因无它,左相之位空悬一十三年,许多事情虽可由其他辅臣与下级官员带为处理,但作为相互制约的三位宰辅之一,长期空缺却总难免遇到各种问题,使诸位代理官员不得不进行定期伤神地沟通,更必然地影响到机构地运转效率。有人意识到这左相的空缺,总要想办法用其他职位补上,于是战战兢兢地向皇帝提出,听到的人全都为这不怕死的提议者捏了把冷汗。未想皇帝,居然点头:“爱卿此议可准,国事为重,既然总是需要人任左相,那就也不用再另设官位了。只是有个条件,新任的左相,朕希望是在吏部考核的,希望借此位有所建树的各级官吏中产生。而并非单用举荐制,众卿不论现下职务高低皆可一试。” 此言一出,朝下议论纷纷,不少人还记得,在燕国第一次提出举荐与考核并举制度的那人,可不是正是当年的容相?于是,老人们心下了然,新人们跃跃欲试。燕凛端坐龙椅,看着朝下发生的一切,心思飘回了与容谦相处的最后一个时辰。 燕凛环抱着容谦,这位置与在他年幼时刚好相反。但那种依恋与安心的感觉与当时一般无二,容谦的下巴支在燕凛的头顶,手指轻轻插梳着他的发丝。爱怜之情溢满于床帐之间。 烛火已经燃净,殿内有些清冷,虽然依旧昏暗深沉,到底已经能够借将明的天色微辨周围的轮廓。 看得出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容谦开口打破了这宁静,他边抚边说:“天要亮了……,我想看看拂晓。凛随我一起去楼台上看看好么?” 燕凛乖巧地点头,起身摸索着套上外衣,又看看容谦地上的‘衣物’。有些无措地改为为容谦披上条毯子。双手做出几分想抱的样子,又改成伸单手想扶,想想又不对,竟局促地站在床边,不知道如何是好:“太傅…”他窘道,“得罪,我…想,抱着太傅出去,可好…”。不想竟换来了容谦一阵爽朗地大笑,燕凛莫名。容谦在心里捶着地,太好笑了,怎么可能不笑,死小孩长这么大后,竟然有一天能为他露出这种表情来,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凌晨的风还有些凉意,二人相互依偎着坐在楼台边上,从这个角度望下去,整个皇城正处于一片黑暗的静谧之中,每片屋顶下都沉睡着安眠着的人们,过不了多久,静谧就会随着太阳地升起被醒转后的人们打破。而这里每片屋顶下沉睡着的都是他燕凛的子民。 容谦侃侃而谈,今日他的想法与过去不同,感受到身体即将撕裂地压力,他已没有多少时间去与燕凛相处了。因此即使知道燕凛是多么不希望之前安静地那一刻被打破,却还是唤他一起与自己来到楼台观景聊天。 他谈到两人相怼的岁月,谈到日出日落,百姓苍生,甚至谈御厨偷养的猫儿。像是对过去所有没有可能在两人间进行的话题中进行谈论的尝试般,每个话题浅谈即转。燕凛听的迷糊,完全不理解太傅到底在说什么,却还是无比用心听着。他维持拥抱的姿势,尽量裹紧容谦的身体,减少其肌肤与凉风的接触。可风起时,他还是感受到怀中的人,双肩微颤,正忍住咳嗽。每一颤动,燕凛的心脏就随着那节奏,一阵地收缩。 象是看出他难过,容谦停下漫无边际地闲聊,定定地望向燕凛。 “不要哭,见你这样我会伤心,”容谦说道,“分别的时候应该笑,不是哭。知道是为什么?” “你既然生在帝王之家就知道,为帝看似表面风光,权利极大,翻云覆雨无所不能,却其实没有一天不是在如履薄冰。坐在这龙椅上的人,也几乎永为天下最为孤独之人。” “我曾在京郊留守三年,观你所为,确实桩桩件件都颇有我的遗风。”他得意地笑着,“因此,即使今后我不看在你身边,也抹不掉,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事实。” “百姓虽看似蝼蚁,倒各有各的幸福不幸。为帝者则无一事不是天家大事,必须做到事事尽量周全的考虑,牵动一发而动全身。要使得一个国家强盛,百姓安宁,不是朝夕可得。它甚至需要花费数代君王的努力。毁之则极易,常常仅需一夕而已。” “你的能力是我教的,如今我能放心离你而去,你说不该笑么?”容谦笑着说,“这说明我已经认可你,放心你了啊,即使人走了,我也会在其他地方看着你呢。”燕凛听罢一副不舍的表情:“太傅要走?既然……”他说不出既然已经时日无多不如留下的话。这是他到现在也不敢相信的事情,话到喉头便不再继续,只差再次落泪而已。容谦瞅着他折腾一夜都快哭不动的样子,叹气,虽然这小子软弱的样子实在可爱到让人想欺负,但怎么一旦放开了,比个女娃娃都爱哭呢?“别再哭了啊。眼睛肿了。我信你有能力治理好这个国家,但很多时候不用过分勉强自己。” 天色又明亮了几分,身体中的各种力量不停地纠缠在一起,又不停地冲撞着五脏六腑,他搂着他,维持表象的平静,挖空心思地想着要赶紧交代的事情,时间应该不多了吧:“凛……你听着,我当初从小楼而来,确实是抱着某些目的的,但这些目的并不影响我对你感情,我的投入付出都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万物都有寿数,现今的我也只是到了自己的极限而已。” “你要知道并不是说,肉身的消亡就是彻底地结束,有些东西是永恒存在的。或许你现在不能理解,比如生命,可以通过血脉的延续达到永恒;又比如爱情,可以通过诗篇的传播达到永恒。你爱的人,会在你记忆的延续中达到永恒。” “终将有一天,所有的史书都变成了古物,所有的责任也都将被卸去,只余下我与你之间……的牵拌。”实在不能说得更清楚了,他不能冒着燕凛被小楼主机直接消灭的危险。“我知你敬我爱我,所以这一世,我过的十分开心,而我俩更在昨夜中化为一体,将来无论再遇到什么事情,你只需知道,我容谦并没有因生命的终结离你而去。在你的身上,在你的意识中,甚至在冥冥苍穹,我都会继续存在着。你是我的孩子,是我容谦喜爱并挂心的人,我永不后悔因你而经历过的一切。” 俩俩相望间,双目渐润,燕凛瞪大眼睛依然觉得视线模糊,容谦的影子印在他眸中,分明近在怀中却显得如此遥远。他忽然明白,二人之间的距离。在他看来不过百年之遥的人生,在容谦的意识中,全然不算做什么。在燕凛心中,太傅虽然爱他,却不能弥补二人态度所决定的间隙。他的太傅早已超越了时间,得到了永恒。而他所挣的却是短不过晨露的朝夕相处,长不过百年的一时之气。 他的太傅肯为他付出那么多,而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在这晨风中为他残破的身躯,裹紧一张蔽风的毯子,燕凛忽然有种模糊地感觉,他只是容谦的人生过客,是他在迈入漫长人生的旅途中绽放的刹那芳华。他努力地抓住容谦,颤抖着,从心里畏惧着不知会哪日来临的分离时刻,索要着容谦温柔地回应,稍一动作即得到容谦理解地纵容。 容谦拥着燕凛开口,依旧是温和地笑意:“能不能为我做件事情?” “太傅吩咐,凛万死亦不言辞。”眼神依旧迷茫,语气却极为确凿恳切。 “帮我证明一点,”他俯身,凑上前去,轻吻燕凛的额头鼻梁,眼睛,仿佛要将每个吻都烙在他心里般,吻得极为缓慢:“帮我证明,我为你做的一切,能给你幸福,让你成为一位优秀但绝非孤单的帝王。你会成为修史者争相录入的明君,会过的很开心,有很多人辅佐你,敬爱你。凡百姓皆因能身为大燕的子民而感到庆幸万分。” 吻,太过温柔,燕凛颤抖着眼皮没有回答,睫毛近合拢着不停扑簌。感受虚落在他眼皮与睫毛上的吻,没有重量,只有浅浅的温度,轻轻地,一再地落下。啜走已经快要洇出眼眶的水迹。他忍耐着痛苦,用心地继续听着。 “青姑,是个好女人……她待我有恩,我将她托付于你,替我代为照顾她。只要天下太平,那家小茶摊,若干年后开几家分铺,足够她颐养天年了,再找个好男人……。她若问起,就对她说,容谦到朋友那里去了。你可替我谢谢她。”容谦的语气中有些异样,燕凛惊讶,不祥地感觉浮上心头。他焦急着想睁眼询问。却被容谦用左手轻轻晤住。 “别睁……,”几分清晰而伤感的调子。凑近他的耳朵喃喃:“再……用身体感觉一次我吧。”毯子落地的声音,砸在燕凛的心头,重逾铜锤。他感觉到容谦的身体,正用出奇大力地紧紧拥抱他。片刻又分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疑惑地睁眼,看见这一生最使他失去理智的一幕。 “不——要——!!!”凄厉地呼声,直刺天穹。 风起了,燕帝这次走神良久。那位进言的下臣,跪了半天了,也没得到帝王的回应,有些僵硬地扭了扭身子。终于两声咳嗽,不顾尴尬地从群臣站立的左右,分别响起,他醒来,在声源处发现长清与靖园各带恻然与关护的表情,于是心中一暖,默默地点头,宣布退朝。 殿外又是一年春风,将近清明,英华丰繁,全不似燕凛此时的惆怅,却不知,正如殿外悄然浓烈起来的新绿。不久后,在今日这样和煦地阳光下,二十八岁的燕王凛,将再次遇见他一生的幸福。 某日小楼内的下午茶,看着屏幕的庄教授,因为其他人的历练都已经完成,只需要盯住还有半生经历的小容就可以了。即将回家的心情很是轻松自在,两个人在象朋友那样在通讯中聊着,他忽然问:“小容,我还是不明白,按照你的细致,不应该会在收尾的时候留下那么大的麻烦,你不会是早就料到,故意的吧?”容谦笑着:“我哪里有那么能算计,当时想的只是逃不掉,就承认了而已。”庄教授问:“你倒不怕他有个万一?”“怕啊,当然怕,所以才会搞什么临终请求。又不是轻尘家的孩子,我家孩子的承受力早就在我估计范围内呢。结果果然猜对了。”庄教授哑然,半天憋出一句:“小容,你狠。”结果小容长叹:“没办法,圈养小兽的饲养员,要有比小兽更狠才能活命呢。” 教授阴惨惨地说:“我终于觉得全班就你一个被罚一点都不冤枉,如果不是时空法管着,我也不介意用饲养员的方式来对待你。” 容谦笑着看手里拉着的孩子奔跑开去,又拉着另一个微笑着的人回到他身边,装作伤神地道:“其实做饲养员挺辛苦的,你看我家小兽比较短命,小兽的小兽也不过能活百来岁。心肠不硬点,受不了刺激,其实最后伤心的人,终归是我呢。” 电脑前某人的闷哼声起,“我看你分明是乐此不疲,乐不思蜀才对。” 孩子红扑扑的小脸满是兴奋:“父王父王,太傅今天给我讲了羽衣仙人的故事。” 来人笑着与容谦见礼,然后对着孩子说:“是么,父王小时也常听你容太傅讲,好多年没听了,健儿能重复给父王听听么?” “嗯!”得到奖励的小儿,高高兴兴地站在柳树下,对着两位坐于石桌旁的大人,复颂起了刚才听到的故事,玉琢般可爱地容颜,一看就知道是得自父亲那里良好的遗传。阳光透过茂密的柳条,将光斑洒在三人身上,随风轻漾,构成一副梦幻般绝美的画面。 童声朗朗,被风一拂,便传出很远很远。 小楼中,路过操控室的敏欣耳中忽然听见两个敏感词,激得她一气窜入操控,拽过庄教授的通讯系统,便痛心疾首地大叫:“什么,小受?!小容,你竟然还没转正啊!” 自然,她的吼叫,被正在听故事的小容,当成噪音完全忽略了。 文终于写完,谢谢大家观看,顺带祝群内赤子生日快乐。贴一段荫在群内为催我文扯皮的聊天段落。谢谢她,同时为这段难得磨练的时光收尾。 Yian:高高兴兴爬上来. 荫:快快乐乐踢下去 Yian:扑扑抱抱揉一团. 荫:拍拍打打写文去 Yian:扭扭捏捏还个价 荫:干干脆脆拒绝你 Yian:哭哭蹄啼又没戏 荫:乃给我认认真真填坑去; 刹那芳华【长篇】4-完 by 诣谙易安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