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芳华【长篇】4-完 by 诣谙易安-《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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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相可知道,从小时起我就非常尊敬,非常喜欢你?”

    “容相,你的心,到底是怎么样的?”

    “容相,你有心吗?”

    一叠声地连问,道出的是燕凛心头多年的沉疴。望着燕凛一双红肿,却急于等到答案的眼睛,容谦一楞,陷入了深思。

    两年前,他在京郊平静地等待轻尘来带他回小楼重修论文,躯体在劲节那堆唬人的灵药的调养下已经没有初始时那么煎熬。心思就渐渐有了松动的时候,每次夜不能眠的时候,他也偶尔不可避免地想到很多事情。

    常常是凌迟时与轻尘和阿汉的对话交替出现在脑海,一位总是平静地问着:“小容,你为什么总可以笑的这么高兴,一再遭受背叛,伤害,一再被ling辱,抛弃。为什么,所有的奉献,努力都被践踏。你依然心平气和地接受,真是不懂仇恨,真是包容天下么?”

    另一位则茫然地说着他不懂世界上是怎么了,人和人之间可以那么冷漠,寡情。掏出心来对待,转眼就会被出卖。他质疑小楼的规则,七世不曾被污染的双眸中充满愤恨。

    自从来到小楼,进入论文的实践后,入世已满四次。

    历来托孤之臣的下场都不怎么好,他说服自己选择这样的题目只是纯粹为了体会小楼的精神而已。进行付出,不求回报,感受现世的美好。即使面对着真正有血肉的古人,数次入世,与他们一起经历那些短暂的人生,感觉也应该不过是更逼真地拟真游戏而已。他以为他可以。

    于是,第一世,他孤寂而死。

    第二世被掘棺鞭尸,亲族屠尽。

    第三世,首辅之尊,腰斩于市。

    每一次,遭到伤害,他总第一时间为背叛者寻找理由,弥补自己的不足,他以为他也从来没有真心投入过。只是渐渐小心不要过多的亲族免得受到牵连。直到最后一世临死时候,身边再没有一个亲近的人。

    这第四世的小皇帝是最争气的一个。他看着他别别扭扭地长大,明明外表装得不在意地样子,背地却咬着牙争气。当容谦一步步计算着,十数载明里暗里的操劳,终于使这个孩子稳妥地走在自己精心安排好的成帝之路上,高高兴兴地看他羽翼渐丰满,他却在夺权后,开口呵斥他为“容贼。”叫人一刀刀地凌迟他。亲来看他行刑,眼见他血肉横飞。

    要多少的冷酷愤怒才能使一个人偏激到这样。他闹不明白为什么他最得意的孩子,一定要把他凌迟。他能教出各方面都不错的明君,惟独不能保证这孩子不失去孩提时候该有的顽皮和天性。只装着不能明白他对他的爱极生恨,直到连自己也信以为真。

    本来安心地等待凌迟结束这一世的模拟,忘掉这一切,却因为气愤别人借他的名头,欺负这个孩子,惹的他打破的禁忌出手,而他也终究不能释怀那些纠葛,打了他一顿,横心离开他,想着是从此两不亏欠。到底几次梦回还是会去想,错在哪里。

    到底最后依然也会在他危难的时候找他,救他。只要他容谦还有一天能站起的能力。

    当然,当时以为论文是当掉了。四世的努力,为了那孩子最后绝望着举弓要射死他的悲伤的眼神当掉了。没有人比他这么疯狂了吧,小容啊小容枉费你自称是优等生呢,不管不顾起来比轻尘还疯狂。

    他咒骂自己的不冷静,在不久后,迎来了原身入世的劲节。

    来人一身白衣,笑的极为从容,仿佛不知道原身的安全在古代对他们生命本源的重要意义。他瞠目结舌,原来疯狂的,并不只他一个。有人可以为一句值得,就放弃几世努力辛苦完成的高分论文,不惜叛出小楼,失去小楼的帮助,再次冒险涉世,为得只是一个被他当做朋友的实践对象。

    现代社会极度发达,精神力的发展,早已让人们脱离了生老病死,每个人从出生就拥有古人难以想象的安全自由的优越生活,但也因此既不能感到拼命追求的痛苦,悲伤。也不能感受对生命的热情,执着。于是人们借着研究论题在古代进行数次转世,通过论文来感受来经历,借以体会那些诸如珍惜,忠诚,奉献等等品质的美好。在小楼里,人人都当这些只是一场游戏或一次测试,没有必要太过看重。以为与千万年前的普通人类一起生活,就是为了看他们的悲苦挣扎,为了感受,已经所拥有的一切多么可贵幸福就足够了。即使受到的伤害和投入的情感,也可以自欺欺人地说是场游戏,表面上做到问心无愧,实质里依然抱着疏离便可,这确实有效地避免了更大伤害,但至于是否同时会伤害到实践对象,倒不在紧要的考虑范围。

    于是,他开口劝劲节放下,带他一起回小楼。劲节却反问他,即使现在带他回小楼,他就能不能放下么。

    他想说能……

    但其实明白是不能了。什么时候开始,他与那孩子的关系已不再是一次论题那么简单了呢。

    “付出过,投入过,红尘里还有个朋友需要我,不管曾经经历过什么,我觉得他值得成为我的朋友,我有能力一天就不能袖手旁观。”

    “成与不成,在天。做与不做,在我。”

    “我觉得值得就够了。”这么说话的劲节看来十分耀眼。

    震动,这就足够了。真的是这样么。

    “小容,你和我都注定放不下。”劲节丢下那句话,和一堆古怪的灵药后就继续去人海里找他那个朋友去了。没有小楼的助力,什么时候能找到也还是问题。这种身体状况下,回不了小楼,他也只好继续留在京郊的村庄中,继续接受青姑的照顾。

    青儿。

    当这个名字初次出现在脑海中时,代表的只是个身有残疾,怯懦到差点去自杀的女人。当时他躺在地上疼的要死,心情也刚好糟糕透顶。她来寻死,见到他,她听他唠叨,带他回家,给他请大夫,不避嫌地照顾他。她把他当成一根救命的稻草,承受他的毒舌,并无所求地付出。慢慢地,这两个字,变成一个苯苯的却心地善良的女人。最后又变了一种默默地支撑,不只是她支撑他,也只不是他支撑她。

    即不厌恶也不怜悯,他与别人不同,尽量平等地待她。虽然总也有意无意地说些刻薄地话语,她却了得到他的心意,只会笑笑地承受。倒是他,以为自己是有容天下的优等生,结果却因为她的笨拙,破例地生了很多气,奇怪糟糕的心境竟在这一来二去中渐渐抚平了。平静下来想清楚,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青姑与他,没有谁在单方面付出,但她的爱却卑微得到几无所求,她没感觉到自己拥有的无私单纯坚韧等等这些美好的品质,有哪里值得赞美与夸耀。她接受他用另类方法教给的人生道理,活的渐渐精彩起来,单纯的感激与相互支撑慢慢治愈着小容的心理,身体上的伤痛渐渐显得不过是小小痛痒。他没有感谢。但不否认几世奔波疲敝后,在青姑这里得到的安宁。

    原来天下就是有比他小容更疯的人,就是有比他小容更傻的人,从心里认定了是值得的,再赔本的付出,也可以一笑而过。但也没有比他小容更傻的人,总是隐瞒对人的好,一心承担所有的责任和负担,直到遭到所爱的人的怨恨,还以为这才是为对方好。原来他才一直在错,有些话没有说出来就是不会让人了解的。

    容谦回过神,释然一笑,将燕凛的手掌稳稳地按在自己的心口,血液流动产生的脉搏一声声撞击燕凛的手心,他说:“能感到跳动么?”燕凛眨了下眼睛。手心那里有些轻微的痒,暖暖的透过来,那是容谦的心脏活生生地脉动着的感觉。容谦笑着:“都是问些傻问题啊,你原来连你太傅是不是个活人都不知道。”燕凛一窘,刚想分辩,就被容谦示意阻止,眼里全是笑意,他开口,声音却无比认真:“隔着皮肤和胸腔或许看不真切,但自容谦降世起,这里就没有一天不在跳动,时有欣喜与悲伤。因为这里会动,所以会未雨绸缪,会生怕有个孩子会因一份依赖而长不大,不肯承接起将来的重担。因为这里会动,所以感受得到他的这里也曾有过难过悲伤,有时会不顾一切地做以为是对他好的事情。不过,我却忘了隔着一层皮肤后的温暖,未经接触会太难琢磨。引起凛过去的那些的误会,是我的疏忽。”燕凛呆呆地摇头,手上传来的温暖配合着容谦的话语带给他的震动太大,完全没有发现容谦是什么时候松开按在他手背上的手,改成轻轻摩挲起燕凛的脸庞来的。

    才经过一夜的纠缠,燕凛如雪岭般苍白的下颚新生了些葱翠。抚在手中,有几分磨手,原来确实是个大孩子了,容谦无限留恋地说:“也是透过这层皮肤,我今天才知道有个人,他很尊敬我,很喜欢我。听着竟是那么顺耳,以前怎么就没有听说呢,真是遗憾啊。”

    燕凛心痛地看着容谦不舍的眼神,他明白那眼神的意思,即使再身为尊贵的人间帝王,他也没有留住容谦的能力,只能在听到容谦的话后,便开始一遍遍地流泪重复。“太傅……我很尊敬你,我很喜欢你。一直真的很喜欢……”

    容谦的笑都已经快漫溢了,心里也有个地方是满满的,原来有些话放在心里与说出来果然是不一样的,更有感觉呢,难怪女人都喜欢强调‘爱我要说’,望着那小子难得乖巧的模样,他还是故意叹着道:“听到你这么说,太傅觉得很高兴,觉得这一世没有白来。”

    他伸手去够燕凛的头发,拉过来揉搓:“其实,太傅也很喜欢凛啊。”所以,才一体了嘛!当然这句话不能这么说,“所以………才希望与凛的相互拥有,能帮你证明些什么,这不是补偿,也是无奈。之前没有让你了解到我的这些年心境,真是抱歉啊。”

    燕凛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听着容谦说的话,幸福地感觉涨破胸腔,他一把环住容谦的腰,两只眼睛早就忘记怎么眨了,头发凌乱地散在两肩,尾梢还攥在容谦的手里。可爱的樣子,哪还有个帝王相貌,容谦迟疑了一下,终于回吻了下去。

    一只漫长地吻落于唇间,相互吸引着,缠绕着,呼吸慢慢地混在一起,凡所得的皆尽甜蜜,凡世界惟余二人。阖起眼,感受唇舌彼此交错的芳华,心与心紧暖在一处。两人在喘息中迎来了寅时的更声,良久,才回过神来,将唇与唇留恋地分开。忽然觉得,这味道好的使人忍不住要一再品尝,燕凛抱羞的俊颜,鲜艳欲滴的唇瓣,目光中的渴求,竟无一不似邀请,他回搂了他,努力将这分别的三年,这相纠结的十数载,一并还给他。

    傻傻的小孩睁开双眸,眼神还未有焦距,却凿凿道:“至此刻,凛的心中,只有太傅,没有江山……”这放在平常会得到容谦严厉批评的话,如今听来居然使他感觉甜腻非常。很久后容谦都没有发现自己这天的作为,实质已经完全超越了养父子的关系的……属于矫枉过正的范围。

    时间一刻一刻流逝,床上拥抱着的两人依然没有分开,容谦的手臂少许松离立即使得对方紧张的唤起:“太傅……”将容谦抱得更紧。宠溺地情绪再次泛滥开来,容谦装做耐不住疲劳地由他去了。……总免得看着心疼的好。

    第6章大梦终归

    小楼之中,敏欣指着刚刚苏醒的某人的鼻子已经满面红光地:“你你你你你”着叫了半天了。周围的人都不耐烦地散去,只留下这两人还在对持时,敏欣才狠狠地跺着脚,终于说出了下半句:“你……太让我失望了!小容,你个笨蛋,源氏的结局啊!好容易等到你们两个上c花ng,居然给我玩反的!哪里有光源氏被紫姬推dao的,你要怎么补偿我的心理损失?”容谦耸耸肩膀,懒洋洋地说:“腐女,什么是源氏结局我不管,但是我没有要求全屏马赛克已经很厚道了。而且我相信你肯定看完了全程,不要做过分的要求。还有,能解释下你为什么红光满面么?”

    敏欣老脸一红,干脆扯开话题:“你倒是怎么去解释问题的?你睡觉的这十来年,那小子比过去还拼命三郎呢。好在你醒了,还不去看看怎么回事情。”小容不响,记得走的时候燕凛不是好好的,还对他笑着。“我当时告诉他我身体不行了,要回小楼啊。”

    “是啊是啊,可你却在他面前肉身分解。你的实验对象到现在都没有得失心狂实在奇迹啊。庄教授快暴走了,不是看在你在沉睡期,早就摇醒你狠锤一顿呢。”敏欣开心地笑:“我怎么不知道优等生也会出这么低级的错误,小容,你最近常常让我刮目相看啊。”她举起手腕上的3维终端,调出自容谦飞散的那刻起的,燕凛十年来的记录录象,边看边很欣赏的样子,笑眯眯地走出了休息室。

    “小容,”庄教授一脸无奈地坐到小容面前,一如意料之中,小容的屏幕上果然正调阅着那个人的历史记录,他的学生没有一个不让他操碎了心,“你知道这次你又被扣了多少分?”面前的人,只唔了一声,并不介意的样子,眼睛对着屏幕,眨都不眨一下。

    又是意料中的反应,庄教授在心中哀叹,即使自己能料到还是会闷到好一下吧?带过那么多班级,惟有这届给他的感触最深,太多的意外,太多的麻烦,还有太多的惊喜。“足足扣掉了总分的一半,其实即使这样,你的分数也足够通过了。但时空局认为仅仅因此就不对你的犯规行为进行任何处罚,对将来的论文系统不利。”小容头也不扭的嗯着:“处罚结果是什么?”

    看到小容一回到小楼,就藏起原先对实验对象的体贴,庄教授几乎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帮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家伙向上面求情:“鉴于,在我们这批中其他学生的论文都已经完成,处罚你重新做一次论文这么漫长的时间的等待,对其他同学并不公平。你的情况也很特殊,是由最后的躯壳能力限制造成的,幸好也没有让实验对象参透小楼的本质,另其产生误会是无奈之举。但就论文来说,你的总结报告都已经通过完成,根本没有办法罚为重做。”

    “……因此,几经考虑后,时空局决定罚你用容谦的身份,完成这世正常身体状况下的模拟。你的论文虽然完成,但最后这一世,过分使用突破这个世界正常范围的能力,导致异样结局。这个结局必须由你自己去改正。作为处罚,我认为已经是时空局难得破例地仁慈了。”

    一口气说完这大串的话,庄教授停在那里喘气,同时看小容的表情,补充道:“也就是说,你既然醒了,就回他身边去吧。”

    终于看到小容的表情有所松动,老庄满意地嘴角偷偷上扬。颠颠地跟在走动着调用资料的小容身后,继续念:“十年前,从处罚决定下达后,小楼的主机已经开始特地为你制作上个身体的克隆体,前段日子已经发育完成。不过你用的时候可要注意啊,这个身体是没有残破的完整体,鉴于你已经在小皇帝面前表演过飞灰,怎么圆谎自己负责啊。别再闹出什么事情来啊,别调用超过小楼允许范围外的能力,不要帮他挡刺客,不要闹着闹着就被行刑了。既然是受罚,你这次可不会有小楼的力助。总之,要好好过完那半甲子啊。”

    小容转过身,对着教授一笑:“知道了,你再唠叨下去可就长法令纹了。”

    教授被那抹笑震得一抖,怎么会有人前一秒面孔似冰,后一秒笑得春花灿烂呢。活生生就那么绽放了。

    “教授,谢谢你。”小容柔声轻道。

    “去吧去吧,为你们我可操死心了,我要申请退休,可别再遇到这种班级呀,夭寿夭寿。”庄教授头也不回地逃出房间,反手挥着,他不敢回头,因为似乎被那张鲜花脸传染了,现在的脸实在老不尊到不能见人呢。

    自燕凛与容谦长夜话别后,春去秋来,转眼十个寒暑,匆匆而过。左相之位更是空悬了第十三个年头,除此外,燕国朝堂上下的新人几乎已不知道燕国曾有位“久病”数年的左相,与陛下宿缘非浅,自十年前二人见后,燕帝一夜之间两抹鬓角霜白。左相容谦则象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人敢问及当夜发生过的事,因为他们的君主从那一夜起,忽然变得十分沉静,好似一下子虚长了十余载,变得历练通达,处理起国事来兢业勤勉,仿佛绷紧了弦的弓弩,随时都蓄势待发。君王勤政,本来对国家是求之不得地好事,但臣子们高兴过后,开始纷纷担心起年轻燕王地身体来,担心他步了三百年前的另一位燕王的后尘,他的勤勉简直是不要命的架势,每夜都通宵达旦地批阅奏章,寝宫中的灯火几乎日日燃至拂晓,这般拼命,短短月余尚可,但整年整年地如此挥霍精力法,却绝不是长久之计。劝慰的人有之,为有此明君高兴的人有之,不管下面的人是怎么想的,燕国还是在他的努力下日渐强盛起来。累了的时候就合衣在堆满奏章的案前伏身休憩片刻,身体吃不消的时候,就让御医开药调理,端来的药,不论多少,多苦,全都一言不发地饮尽,等身体好些,就继续工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三年春后,燕凛册封过的一位贵人得子。他去看了那孩子,当即立为太子。并承诺给他最好的教育,有时逗孩子玩时,脸上偶尔也会露出消失已久地笑容。大家这才松了口气。燕凛极疼这个孩子,经常会去抱抱他,逗弄他,兴致来的时候手把手地教他写几个字,看他一年年渐渐长大。

    夜凉如水,燕帝今夜站在偏殿的楼台外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荣公公举着灯笼忍了半晌,才辛苦劝道:“皇上,回宫休息吧。千万记得保重龙体啊。”燕凛不答,只说:“十年前的今日…我与太傅诀别于此……”荣公公无言,悄然叹了口气,挥手使众人退下,自己为皇帝端上件狐裘的披风后,也默默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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