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枯桑4-6 初世/托孤/复国 By荫荫-《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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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勇敢,忠诚,善于发掘人才……虽然谈不上特别欣赏,但在前生的时候,冯山的确是燕凛心中称得上是“不错”的将领。只是现在,他却再也没有办法如当年一般,寄予这位将军单纯的欣赏。

    其实,燕凛不是不理解,于冯山来说,这样的行为确实合理甚至是值得夸耀,他也不是不知道,这是那个人完成论文的必经之路,可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开始走向权力的核心,走向那个互相压轧、辛苦万分,并且最终会得到那么凄凉结局的地方,他实在没有办法象一个完全的局外人那样,赞叹着将其正式领上这条路的将军的识人之明。

    难怪在那些女孩子中间,所谓“无法改变的宿命”这种无聊的话题会有着长久而稳固的市场——一时间,燕凛的心中甚至涌起了这样的念头。他知道一切,看得到所有的终点,却没有任何办法让这结局改变。深沉的无力感使他焦躁而痛楚!然而,他不能逃避——他一定要了解那个人,了解他的每一份经历,每一点感受!他已不再是那个人羽翼下的孩子,甚至也已经不再甘心将目标仅仅定成追赶上那个人的脚步!在知道了那个人选择的题目之后,在从他第一世的名字中就明白了数次入世中那人必会有的经历之后,燕凛便知道,他再也无法放纵自己天真。他必须去看,去听,去了解,去用心感受……只有这样,有朝一日,他才能关怀那个人,体贴那个人,温暖那个人——就象很多很多年以前,那个人对他做的一样。

    而为了做到这一点,无论要忍着怎样的痛苦,他都必须看下去……

    完全不知道自己眼下的行动在历史上留下的是怎么样的影响,冯山眼下的兴趣,全部集中在这个据说“只是进入兵部后才学了一点兵法”的年轻将领身上。

    “容将军不必多礼。”冯山随口应了一句,将手中的册子重又翻开,“我刚看了这几个月来的战报,容将军真是少年有为。”

    “将军过奖了。”

    “有战绩摆在这里……”冯山一笑,不在意地摆摆手,却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不知容将军对目前的战况怎么看?”

    容修微微一征。他一个二线的将军,又只是偏将,这种事,好象还轮不到他来插嘴吧?于是想了想方才道:“我军……就目前看来……略处下风。”

    这话是实情,只是不大好听,冯山却不以为忤,反略点了点头,倒是对容修答话中对“目前”二字的着重语气颇为注意,吩咐他详细说下去。

    “代国犯我国境,来势汹汹,兵多而粮足,对我国边境地形极为熟悉,当是早有准备,加之是偷袭……”

    得了上官的许可,容修顿时涛涛不绝起来,他先讲敌方优势,再说己方不足,从兵马情报到后勤补给再到人心士气,一一分析了个遍,听得一旁的王川汗都下来了——景国从将到兵,叫容修这一说,简直是样样不如人,若真按他的话来判断,哪里还只是略处下风?根本是有败无胜之局!当着上司如此胡言乱语,说一句畏敌还是好的,严厉些的,算他扰乱军心都不为过!到时候别说自己也会被责备管教不严,一个搞不好,整个西南军都要被人小视了去!他有心喝止,看冯川却又不象要责怪容修的样子,生怕弄巧成拙反倒引人注意,只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随时准备救场。

    王川在这里担着心,屏幕外,燕凛却只忍不住一个劲地苦笑——原来以为那人习惯成自然,总改不了拿自己当孩子的心态,平日里才会颇多说教,现在看他以这等资历,对着沙场老将还说得如此仔细,这毛病,只怕却是天生的了……

    腹诽归腹诽,对容修的分析,燕凛却是很认同的——不光是分析得准,就他给出的“必要时弃城于敌,分其兵力,伺机反攻”的战法,虽然以其地位称得上胆大包天,可最后,景军不正是以此方法才得保半壁江山么?而且,燕凛还记得,这项方案最终被通过的时候,眼前这位冯山将军,正是其强力的支持者之一……

    “王将军,这个人我与你要了,你可舍得?”一番对话下来,冯山已经认定容修是可造之材,有意荐他到帅营听用。当下毫不客气,直接就要起人来。

    王川的能力不过中上,心胸却颇为宽广,否则之前也不会明明轻视容修,却还要维护于他了。此时他听了这半天,只觉得自己确是识人不明,便生怕误了手下年轻人的前程,也不怪冯山抢人,笑了笑就点头放行。

    两位将军虽说达成一致,军中人事调用却也还要些时间,算了算日子大概要两天,便吩咐容修后天去大营报道。按说事情到这里就算完了,偏偏容修自己有了意见,一定要晚一天再去。

    冯山颇为不解,王川则是暗骂这小子不知好歹,于是一起追问理由。谁知道容修说起缘由,竟是他在这数月间,抽空叫军士画了副地图,如今将近完成,却还需要三天时间细加修订整理。

    冯山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地图主帐中也有,到用时你自己去看就是,何必要自己画?”心中便不由得想这容修到底是年轻人,虽则有才干,究竟经验上还是差些。

    容修微微笑了笑:“将军有所不知,末将的这地图略有不同之处。”

    “怎么个不同?”冯山更是好笑,他当兵当了二三十年,地图也见得多了,从没见过这东西还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看容修认真,不好直接驳了他的脸面,又觉得年轻人有这份心已是不易,更是存了教导之心,“既然这么说,容将军就去将图取来,我们一起看看。”

    “这……”对着容修呈上来的地图,冯山的眼睛都睁大了些,跟着一掌就拍在了桌子上,“好!果然是有所不同!”

    容修的地图,说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超越时代的先进东西——他是来完成论文的,不是来改造古代社会提高古人军事水平的——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就只有一个字:细!

    山丘沟壑林木河泽一一画上自不必说,其间标明的数字才是关键。一应山丘,皆有目测的高低,按从低到高的顺序排好附录于后,所有沟壑,宽窄深浅必有数据,林木繁茂与否是不是利于藏身,河流最深最浅最急最缓之处各在哪里,也都一一明列其上。又用了步卒与骑兵行走各处,凡临近的几点要害之处,必标明行程大约所用时间,更将这些地方的行程难易分了十等,由易到难列了表出来,一并附于册后。

    冯山也是老行伍了,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有这样一份地图在手,将来交战的时侯,会省下多大力气。他略一沉吟,下了决断:“既如此,容将军就三日后再来。此外,你现在再将这图的大概画法写下来,我晚上回营时就便呈与曹帅!”忽地又咧嘴一笑,“将来这东西推行全军,容将军可是好大一份功劳!”

    容修低头一礼:“将军过誉了,这也是末将份所应当。”

    或许是有冯山的一力推荐,又或许是这新奇的地图确实对战事作用不小,更或许是战事实在危急,来到帅帐的容修,并没有走过一般新人必经的刁难之路,虽未马上被委予重任,却也没被冷落排挤,日常战事中,亦不时有出战的机会。他既通晓兵书,熟知地理,为人又机敏谨慎,兼且兵马娴熟,得了这等机会,自然是屡立战功,不知不觉间便成了帅帐中主要的将领之一。只是一人之力终归有限,景国的军队溃势早成,虽然这一年来渐渐战稳脚跟,国土却已丢失近半,好在目前大军所在的城池还算完好,其后更有波江天险可恃,情况倒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眼下真正让曹天浩头疼,不是敌人,而是己方的是人心——为逼着代国人分兵,他采纳了冯山容修等人的建议,将数座城池抛出去,把代国的兵马全都拖在各地,这才维持了眼下的局面。可是,下层的士兵和普通的百姓们却不懂这些,他们只知道自己国家的军队弃土丢城一路败退,对战局已是信心全无——再这样下去,只怕倒不用敌军有多少兵力,自家先就要乱套了。

    正在曹天浩为难的时候,皇帝突然颁下诏书,新年的时候,军中要为死去的将士行祭礼,并大封有功之臣。

    对皇帝的这道旨意,景国的朝中军中猜测纷纷,民间传言更是说什么的都有,而坐在屏幕之后的燕凛,了解之下,则是对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思颇为赞同。

    予败军以重赏,借机振奋军心重整士气——论起来实在也是比较常用的办法。只不过办法这种东西,并不是说一定要新巧特别才算好,不管多平凡的手段,只要用的时机合宜,也就是好法子了。眼前景帝这做法虽然看似不出奇,但燕凛寻忖着,换了自己却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况且这位皇帝虽说不知兵,却颇为识人善用,这一次众人的升赏调配,无一不是恰到好处。就拿容修来说,此次封赏之后,他以兵部侍郎之职在军中听用——这样的诏令,虽说是有战功为底,才华为凭,更兼考虑了朝中平衡军中意见,可凭他的年龄资历,这等安排竟然也能做得众人真心认可,这位景帝的手腕,也确实称得上举重若轻了。

    只可惜……

    屏幕前,燕凛怅然一叹,若是这景帝能再多活上十几年,那个人……大概不会遇到那般结局吧,甚至,还极有可能,会在史书上留下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只是,他选的课题,终究是托孤之臣……

    燕凛因着疼痛而深深厌恶的结局,在一年之后悄悄来临。

    这一年秋天,景国终于丢失了东岸的最后一座城池,在撤退中,全军的两成永远地留在了波江东岸。这些人的牺牲为大军换来了极宝贵的时间——余下的军队渡江后依着波江天险整队布阵,牢牢地将代军挡在了江水以东。

    两国的军队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景国固然是到了崩溃的边缘,代国却也已无力再进。到了这时候,双方便都知道,是议和的时候了。

    议和固然是议和,战胜方与战败方的待遇却绝无可能相等——景国不但要将所有被占城池奉于代国“代管”,还要为这些城池的修葺和代军的损失付上大笔的费用……而这般忍辱换来的,只是划江而治,保有自家半壁江山的结局。

    如此屈辱的结果,景帝自然愤恨郁积,原本就不好的身体,在代国大军回国之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从此一病不起。

    之前与代国的一场大战,早已将景国的家底败得精光,国土半数沦丧,库无隔宿之粮,朝中人才凋零,军队士气低靡,百姓人心惶惶……如此恶劣的局面,就算是君主励精图治都未必能将局势快速安顿下来,哪里还禁得起这样的动荡?

    为了不动摇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人心,皇帝重病的消息被压了下来,朝臣们都期待着他的病能快速好转,最好能在所有百姓都不曾察觉之前,就把这件事掩盖下去。然而他们的期待注定要落空了——长期战争带来的忧虑与辛苦彻底摧垮了景帝的身体,之前精神崩紧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松懈下来,反而彻底失去了生命的活力。不过一个月,御医们就宣告治疗无效——景国皇帝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的时刻。

    景帝年过不惑,但长年体弱,子息向来不盛,只得二子三女在膝,于皇室而言实在是荒凉得很,其中长子又是早夭,现下只次子一人可承大统。只是这皇子继位虽是名正言顺,却是年纪太小——才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莫要说治理国家政务,就连吃喝都还要人照料,值此乱世,想要指靠他来力挽乾坤,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

    原本这种情况或可托赖皇子的母系,虽说会有外戚干政之忧,却终究是个权宜的办法,可惜这皇子系宫婢所出,有几个亲戚皆是粗鄙之人,以他们的才干,连当个县令只怕都还要令人忧心,哪里做得来这样的大事?可景帝既然将去,皇子继位就誓在必行,大臣们商量的结果,也只有选几个可靠的臣子,以备皇帝挑选托孤之用了。

    大臣们为求尽美,商议了一两日才决定联名上折,结果还不等他们的奏折呈上,景帝的诏令已然颁了下来,正是要选立托孤之臣以扶太子。然而,他所选择的臣子,实在出乎了不少人的意料。

    首辅是宰相张子寻,这并无什么不妥,张子寻是三朝老臣,忠心可鉴,谨慎老成,门生故吏更是遍及天下,他若说上一句话,朝中八成以上的臣子都要退让三分。只是,这位张老大人是近八旬的人了,年老体弱,不但已干不得劳累活,连能不能活到新帝亲政都是问题,以他为首辅,明摆着只是借他资历人望压服众人,故而这次一位的辅臣才是关键。

    问题正就在于这第二名辅臣!

    容修,一个年方弱冠的青年人,虽然出身也算是书香之家,毕竟只是寒门子弟;虽曾中进士,却也只做过几天闲散翰林,不曾真经政事;虽有些军功,偏偏还谈不上百胜宿将;虽勉强说来也称得上位列六部三卿,仔细算起来,却又不过是以侍郎之身代领兵部尚书职——若不是前任的陈尚书在巡视战线时不幸中了流箭猝死,战乱中一时找不到接任之人,这等职位实在也轮不到他一个二十岁的小毛头来干。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连兵部尚书的职位都是靠着运气而勉强得以代理的黄口小子,竟然成为了托孤重臣?虽说值此国家衰败之时,这职位远比不得太平时日的荣耀权柄,可也正因着此时,非擎天之臣不可当此重任!皇帝……虽然是病着,这些天来处理政务却还清晰如往日,怎么会突然定下这么个人选?还有张老大人,三朝元老,向以忠耿有能著称,对这样的诏书,毫无异议不说,居然还一力相助,压制朝中的反对声音……

    面对这样的局面,疑惑者有之,不平者有之,但更多的人选择的是沉默观望。他们的选择与容修无关,只是出于对景帝和张子寻的了解——纵然不信任他们的眼光,至少也信任他们的手腕——在如此重要的事上唱反调的人会有怎么样的下场,没有人愿意去深入了解,至少,在景帝未逝,张子寻还执掌相位的时候是如此。

    “……张卿、容卿……”靠坐在床边的男人,在长篇的对话之后一副气力不济的虚弱之态,却还是撑坐着,示意身边抱着孩子的女子上前一步,“朕今将太子托负,望卿等好生辅弼……”

    “臣等必不负陛下重托。”

    眼见床边的两名臣子跪下来,景帝微微笑了笑,该说的话早已说完,余下的,纵然再不放心,却也不是光凭嘱托就可管用的了,无奈地苦笑着,他挥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是夜,景帝景清语崩,终年四十三岁,谥景愍,庙号英宗。

    皇次子景思即位,年号贞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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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复国

    数年战乱,国土半数沦丧,国君因此崩逝,这一年景国的处境,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耻辱。

    “杀过波江!与代国人血战到底!”如是的呼声在无数年青人中得到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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