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 第5章 朦胧 by 天天天使-《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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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愣,顿住,燕离飞快地说:“你先说!”

    方轻尘轻轻咳了一声:“你找我有特别的事么?”虽然他语气一如平常淡定,但就着月光,燕离还是清楚可见他脸上红潮依然无法消退。

    燕离心头一动,只觉这样拘束的轻尘,这样呆滞的轻尘,竟是前所未见。忽听得轻尘问自己的来意,秀眉一蹙,确实,自己来之前的确想着要有满腹的话对轻尘说。

    他想说:轻尘,我不该妒忌你,不该猜忌你,不该怀疑恼怒你,一切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想说:轻尘,如果我现在邀请你到落日楼同观落日景,同饮离尘酒,你还愿意陪我吗?

    他想说:轻尘,我们一切从头开始,我们永远不离不弃,可以吗?

    但此时此刻,他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轻尘始终如一的微笑、宽容,轻尘钦羡向往的逍遥、自在,轻尘难得一见的窘迫、害羞,一切的一切,有燕离熟悉的轻尘,也有燕离陌生的轻尘,但,轻尘总是不设防地、毫不在意地在他面前将自己的性情表露无遗。

    需要说对不起吗?

    不需要!因为轻尘从来没有怨过他。

    需要说从头开始吗?

    不需要!因为轻尘从来就没有离弃过他。

    需要说同饮离尘酒吗?

    不需要!因为轻尘在乎的从来不是离尘酒,而是许下承诺的人记不记得承诺。

    他唇角一勾,扬起笑脸:“难道我不可以找你闲聊吗?”

    方轻尘怔了一怔,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半晌方展颜一笑:“当然可以。”

    燕离自然至极地握住方轻尘的手,轻轻说道:“轻尘,我好怀念以前在相府的日子。我们每天学习、练功、做功课,什么都不用想,没有算计没有心结,也没有为国为民拯救苍生的念头,日子过得单纯舒适!你聪慧过人,夫子布置的作业你一会儿就完成了,可我总是贪玩又笨,老是记不住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夫子每次一罚我抄书,你总是偷偷帮我抄,我的字迹你模仿得多了,几可乱真,夫子根本就认不出来。轻尘,你知不知道,有时我明明会背书会做作业,却硬是装做不会,就是想让你陪我一起抄书。我喜欢你帮我陪我关心我保护我,我喜欢就只有我们两个一起偷偷摸摸抄书一起骗夫子,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没有别人打扰我们,那样让我觉得只有我才是你最关心最重视的人!有的时候,我看见你教韩笑武功教小水琴棋书画教二牛战阵教蓝恕兵法,我会妒忌他们占用了你的时间,我会妒忌他们同样也得到你的关怀你的爱护!轻尘,你说我是不是很坏很小心眼?”

    “当然不是,小孩子总是希望得到大人所有的关心与精力——”

    “轻尘,你不过才比我大一岁而已,不要在我面前倚老卖老!”

    “是是是,燕离你是大人了!”

    “你敢取笑我?真是好胆色,看我怎么罚你!”

    ……

    两人谈笑无忌,回忆以前的小事、糗事、笑话,越说越是兴奋,话题慢慢说到纳兰墨身上。

    “纳兰墨狂傲不羁,江湖上并没有传言说他和谁是知交好友,你又是怎样和他结交的呢?他连天下第一佳酿、跟人赌命抢来的桃花酒也随手便送给了你,你们的交情可不是一般的普通朋友。我总觉着你们两个,一个浪迹天涯四海为家,逍遥自在无法无天,一个戎马倥偬征战四方,谦谦君子温良如玉,无论如何也是搭不上边的人物呢。”燕离想起纳兰墨与方轻尘虽然互为损友,但却遮掩不住浓浓的关心,尤其是方轻尘只有在纳兰墨面前,才会放浪形骸,那样的轻尘,自己与他相识十余年,竟是从未曾见过,不自觉地心底有了小小的比较,难道纳兰墨对轻尘而言地,才是最特别的么?

    方轻尘抬头望月,微笑说道:“纳兰墨和我其实是同一类人,我们同样自负骄傲,同样任性决绝,他过着我最向往的逍遥山水的日子,而我,也有他无法得到的亲人朋友,我羡慕他任性自在不受约束,他同样羡慕我有家有友温暖舒适。那时你刚离开相府,去投靠义军,我一时闲来无事,便一人行走江湖,没想到遇上这么个无赖家伙。他虽天生一张毒舌,对朋友却极是肝胆,我不过提过一次桃花酿的特别,他便赶去韩国与人赌酒,把南宫家珍藏二十年的桃花酿给抢到手,当真是胡闹又任性。”

    “轻尘你胡说,你性子哪里任性胡闹了,那家伙又哪配与你相提并论!”燕离听得满不是滋味,什么同一类人,他的轻尘温和淡泊、文雅博学,又岂是那个心狠手辣、恶毒惫懒的无赖可以比的?

    方轻尘微微叹气,燕离啊燕离,你又怎能明白我的古怪、自私、任性、疯狂呢?我根本就不是你所认为的谦谦君子,只是,我真的希望你一辈子也不用见识我的任性决绝,一辈子也不用明白我的骄傲疯狂!

    燕离见方轻尘神情低落,知道他不喜欢这个话题,忙又提起二牛的趣事,把方轻尘逗得哈哈大笑。

    两人就这么絮絮叨叨地拉东扯西,尽说些没有营养的话,心中却是一片温馨甜蜜。

    方轻尘这几日忙着调查海天阁的底细,又要精心安排燕离的护卫事宜,还要准备登基大典的一应事项,实是忙得几乎没有时间睡觉,再加上与息影一战,虽受伤不重,但毕竟有些影响,夜一深,便有些困了。

    他不知燕离为何突然一反往日的疏离客套有礼,两人相处竟似回到了五年前的无拘无束、信赖体贴,心下极是欢喜,心事放下之后,竟是无比的放松。燕离就在身边,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小小的孩子居然也长身玉立,修长挺拔的身形竟比自己还要高上两分,曾经稚嫩的肩膀如今也是宽阔有力,尽可擎天掣地,撑起一片燕国百姓的天。

    方轻尘想着想着,神智渐渐迷糊,燕离轻声跟他说着话,他嗯一声哦一声地答应着,有时半晌也没个回音,脑袋一点一点,慢慢往燕离肩膀上靠去。

    “轻尘,你觉得朝政繁杂累人么?你觉得争权夺利很无聊么?你说你羡慕纳兰墨,是不是因为厌倦庙堂的勾心斗角呢?朝中的官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永远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说的是假话,哈,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晓得真真假假,只是假作真来真亦假吧!只有你一直没有变,永远待我一如当初,可是,轻尘,举世皆浊唯你独清,这样的坚持很辛苦吧?如果你肯随波逐流,至少表面上也尊称我一声‘陛下’,是不是就会少了些攻击与对立?我很自私,明知道你受尽委屈,不说那些与你政见不同的政敌,就是那些腐儒酸书生,又何尝看得惯你的不遵礼法、目无君纪呢?那么多的弹劾,那么多的攻击,全部都冲着你而来!可是我舍不得,舍不得你这样的唯一有一天也会不见,于是我对自己说,我这是宽容念旧,才允许你朋友相称,允许你面君不用解剑,其实,根本就是我自私,才让你这么坚持这么辛苦!轻尘,我太习惯你对我的好,总是把你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而忘记其实你也会累也会痛!”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嫉妒纳兰墨,你们的交往,是不是随心所欲,可以言语无忌,可以放声大笑,可以抱头痛哭,永远没有一点负担呢?偏偏我没有办法给你一点点的纯粹,我带给你都是阴谋、战斗、争执、烦心琐事,会不会有一天,你突然再也不愿过这样的生活,然后离我而去?!”

    “轻尘,其实,我也觉得好累,好想什么也不管,只是单纯地、开心地生活,就像我们小时那样……”

    “轻尘,我们永远也不变,好不好?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一起放纵一天,好不好?”

    “轻尘,对不起,就算你很累很辛苦,我还是没有办法放开你,让你自由自在……”

    他一边喃喃自语,缓缓侧过头,只见月光下,方轻尘面容沉静如水,嘴角犹自含笑,说不出的恬淡柔和,更显得他眉目如画,如白玉般的温润。

    燕离轻轻笑出声来,心底一片柔软,慢慢伸出手,为他拂开垂下的一缕长发,轻声问道:“轻尘,你很累吧?”静静看了片刻,忽然想到夜间院子里风寒露重,就这么睡着,很容易感染风寒,连忙抱起轻尘,往卧室走去。

    方轻尘虽是睡着,但他是何等灵敏之人,身子一挪动,马上醒了过来,不由一惊:“你——”

    燕离也没想到他会突然醒过来,自己双手正紧紧抱着他,两人身躯贴得那么近,双目对视,不禁吓了一跳,却又不好意思起来,慢慢地,脸上染上一层红晕,却依旧傻傻地抱住方轻尘。

    方轻尘又好气又好笑,身形微动,如滑鱼般脱出燕离怀抱,转头笑道:“原来这么迟了,你不困么?”

    燕离只觉双手一轻,方轻尘已站在自己身旁,仿佛茫然若失,方轻尘对他说了什么,他竟不曾听着。

    方轻尘见他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连忙伸手在他额上一试温度,展眉叹道:“还好,不算高热。夜里风寒露重,还是回屋里,免得受寒。”

    燕离呆呆地任他牵着手,往一旁客房走去。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反手握住方轻尘右手,笑道:“轻尘,我们很久没有这样闲聊谈心了吧,今晚,我要和你同床而眠!”

    方轻尘一愣,却见燕离笑得一脸的兴奋与期待,不由淡淡一笑:“好啊!”

    “我们就在床上说着话,直到困了自然睡去,好不好?”

    “好主意!不过,你确定是困了自然睡去?我现在就很困了!”

    “轻尘,你——”

    “呵呵!如果我先睡着了,你别介意我打呼噜吵得你不能入眠!”

    “哼,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先睡着,然后打呼噜呼得你不能入眠?”

    “咦,拾人牙慧,毫无新意!”

    “唉呀,我又不是第一次跟你睡了,你睡觉不会打呼噜,只会流口水,哈哈,轻尘,你确定你不是三岁孩童?”

    “你——你胡说!”

    “我真的帮你擦过口水哦!你说,你是不是在梦里梦见什么美女了?看你笑得那么花痴!”

    “哦?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我想想啊,是、是你十二岁的时候!”

    “是哦,十二岁的时候?!”

    “嘿嘿,那时候,咱们不是每晚都一起睡么?”

    “是呀是呀,是哪个笨蛋每晚都哭得一蹋糊涂,又喊娘又哭爹又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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